2012年3月29日星期四

Another【アナザー】:第三章 MayⅡ

1
“这是什么”
三神老师问道。被询问的是站在我左边的男生,叫望月,望月优矢。
他个子不高,皮肤白皙,虽然不显眼但是相貌很漂亮……说真的如果穿着女装在涉谷的街上溜达,我感觉他肯定会被人误认为是美少女。——可是,我从昨天开始还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就算我先试着和他打招呼,他也会马上移开目光。只是单纯的害羞,还是他的性格本就阴暗不喜欢与人交往呢,我还在揣测。
听到三神老师的问题,望月微微红了脸。
“呃,这个”
望月这样回答。
“这个……是,柠檬”
“柠檬?是吗”
扭过头抬眼看着老师的方向,望月小声地回答“唉,是”。
“柠檬的呐喊”
上学第二天,周四。
按照惯例,授课地点在旧校舍——0号馆一楼的美术室。全班被分为六个小组,各自围绕着一张同样大小的工作桌。每张桌子的中间摆放着复数的洋葱啦柠檬啦杯子啦什么的,总之我们要试着以它们为题材做静物设计,这也就是今天教授的课题。
我使用发放的绘画用纸和2B铅笔,刚才选择了洋葱旁边放着的杯子开始描绘。大概望月选择了柠檬吧。
我猛地伸出头,试着窥视到了他的作品。于是——
唔,原来如此。三神老师的疑问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望月的画纸上,画着一个与桌子上的物品完全不同,有点异样的东西。
如果说那是柠檬嘛,就算再勉强也看不出来。那东西与面前的柠檬比起来好像在横向上拉长了两倍,而且轮廓相当不规则地起伏着。甚至它周围的空间也同样画着像是起伏的波浪线一样的线条……
这是,什么?
刹那间我那样想道。联想望月的话“柠檬的呐喊”,莫非,我意识到。
“呐喊”这个词,连小学生都知道——挪威画家爱德华·蒙克的代表作。那张画使用异样的构图与杂乱的色彩来描绘在栈桥上捂住自己耳朵的男人的姿态。不知怎么好像与这张描绘着奇形怪状的柠檬的画有些相像。
“你认为这样可以吗,望月君?”
望月又抬起眼,望着抱着胳膊的三神老师的方向。
“呃……因为那个,对于我来说那个柠檬,看起来就是那个样子”
“所以,那个……”
“也是呢”
老师“嗯”地绷紧嘴唇,然后脸上浮现出“没办法哪”的苦笑
“虽然与课程的主题不太相符……嘛,也可以”
老师这样说。
但是,可能的话这样的作品还是只在美术部的活动里画比较好“
“啊,是。——对不起“
“没必要道歉。就这么画下去吧”
三神老师茫然地留下那句话,离开画室以后——
“你喜欢蒙克吗?”
我重新审视着望月的画,试着问他。
“啊……恩。差不多”
望月重新握住铅笔回答道,并没有看向我这边。但是,从那句话里我已经感觉不到强烈的拒绝意志。
“但是为什么,要把那个柠檬画成那个样子呢?”
听我继续说着,他和刚才三神老师一样“恩”了一声绷紧了嘴。
“我只是那样看到了,就那样画出来了”
“物品也会‘呐喊’吗?”
“不是的哟。蒙克的画经常被误解。在那张画中呐喊的并不是那个男人,而是他周边的世界。他恐惧那种呐喊,才捂上了耳朵。”
“那,这也不是柠檬在呐喊的意思了”
“——是“
“柠檬在捂着耳朵的意思吗“
“也不是那个意思……“
“恩,怎样都好啦。——你是美术部的吧”
“啊,恩。虽然是三年级才再次入部的”
这么说起来昨天,从勅使河原那里听到了美术部一直到去年都处于活动停止状态这样的话。但是从今年四月开始“漂亮的三神老师”开始担任美术部的顾问……
“榊原君呢?”
望月问着,第一次将视线投向了我。像小狗一样微微低着头,
“不想加入吗?美术部”
“哪,为什么问我?”
“可是……”
“虽然对绘画也不是没有兴趣,但是还是……而且画画我也不熟练”
“画得好不好只是第二位的哟”
望月用认真的语气说道。
“绘画,就是将心中的眼睛看到的事物描绘下来。不是很有趣吗”
“心中的眼睛?”
“是”
“就是指,那个?”
我看了一眼他的“柠檬的呐喊”,望月说着“嘛”一点不发憷地点头,用手指蹭了蹭鼻子下面。
虽然很怕生,但是和他说话还是很有趣的——我这么想。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我们之间的气氛也多少缓和了一些。
说到美术部——脑中浮起了某些回忆。
昨天体育课的时候,和那个女孩——见崎鸣在C号馆屋顶说话的时候她好像拿着速写本。难道她也是美术部的吗……?
0号馆的这个美术室,比普通的教室要宽广许多倍。可能因为装修和备件都已经老旧,虽然有照明但总能感觉到些可疑的阴气,即便天井很高,压迫感也仍没有减少。让人感觉越发广阔。
我现在这样环顾周围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室内。
见崎鸣的身影,果然没有出现在这里。
上午的课程在不知不觉间就结束了。
虽然没有好好说话的时间,在课间我还是有一次成功拦住了那女生,略微交谈了几句,说着“昨天你一个人冒雨回去的呢”之类无聊的话。
“因为不讨厌下雨”
那女生这样回答。
“我最喜欢在寒冬下的冷雨,眼看就要变成雪的那种。”
虽然在午休时也想拦住她,多说些话,但是和昨天一样,在还没注意到的时候她就从教室里消失了。而就那样直到第五节课上课,她的身影也没有出现。
“呐,榊原君”
望月的声音响起。我停止了思考与鸣有关的事。
“怎么了?”
“怎么不回答了哪,很困扰吗”
“啊啊这样,嘛……嗯,也是呢。恩……”
轻轻点了几下头,望月的脸又微微红了起来。
怎么了啊,这家伙——我心里有点慌张。
喘不过气吗?这少年莫非对教美术的女老师。这样可以吗,年长了十几岁啊


2
“蒙克的‘呐喊’,总共由四部分组成,知道吗?”
“啊,那个我也听说过”
“我喜欢被收藏在奥斯陆国立美术馆的那部分。天空的赤红色是最可怕的,就好像现在还有血从画里溅出来一样。”
“唔嗯——不过,那种东西一直盯着的话会有害怕或者不安的感觉吧?难道真的有那么喜欢……”
若说易懂,容易看懂的画有很多。给人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把原来的主题扔在一边,仅仅只是既有趣又可笑的谐模文也能泛滥成灾的现在,那种意思大概也可以被称为人气作品吧。但是当然,望月所说的“喜欢”并不是那种水平的话的样子。
“不安——是呢。完全不按道无所适从,将这种情绪表现出来的画,也正是我喜欢的理由”
“你喜欢不安的心态?”
“因为,是没办法务实的东西——榊原君不也是这样吗。大家全都是这样。”
“柠檬和洋葱也一样?”
虽然我是开玩笑地这样说,望月却像是有些羞涩地笑了。
“因为画是心中景象的投影”
美术课结束之后,我无意中和望月优矢并肩走出了教室。并且无意间就那样在0号馆的昏暗走廊里漫步着交谈了起来。
“哟,Sakaki”
我的肩膀从后面被拍了一下。甚至不用回头我就知道那是勅使河原。大约从今天早上起他就一直用我的名字的简称Sakaki叫我。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三神老师的悄悄话?跟我说说嘛”
“很遗憾,是有些阴沉的话”
我这样答道。
“什么啊,是什么话?”
“覆盖世界的‘不安’”
“唉?”
“勅使河原你哪,有过不安吗?
他和那种感情似乎没什么关系,我这样一边想着一边试着寻找。这对于叫做勅使河原的他来说似乎已经变成很自然的事。但这茶发的墙头草令人出乎意外地,
“不安嘛,还是算了吧!”
他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认真劲,深深地点了点头,回答道。
“学年越往上升,越担心会进入“被诅咒的三班””
“诶”
我不假思索就发出了声,同时观察着望月的反应。他沉默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脚下,脸上无精打采,看起来总觉得表情有些僵硬。——一瞬间气氛好像凝固了一般。
“那个,Sakaki”
勅使河原说。
“那个,从昨天开始我就一直想和你说……”
“稍等一下,勅使河原君”
望月开了口。
“不是已经很糟糕了吗”
糟糕,是指什么?为什么?
“虽然是这么说,可是……”
勅使河原好像不想再继续刚才的话题。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继续问着“到底是什么”,但谈话就此终止了。
我们在0号馆的走廊里向着第二图书室前面走去。那个古旧的图书室平常几乎没有人使用,但现在入口的大门却开了几厘米的缝隙。从那个缝隙里,我看到屋里……
……有人在。
那个女生——见崎鸣,就在那里。
“怎么了”
勅使河原惊讶地问着。
我含糊地回答着,推开了图书室的门。坐在里面的鸣回过了头。
鸣孤零零地坐在占据了屋子大半空间的大书桌前面,我举手向她打招呼,她不发一言,将视线又投回了桌子上。
“呃,喂,Sakaki,果然,你……”
“呐,榊原君。怎么了?”
勅使河原和望月两人各自说着,完全无视了鸣的样子。我踏入了第二图书室。
3
高至天花板的书架放满了书,连墙壁都全盖住了。还不仅仅是那样,屋子一半以上的范围都林立着高高的书柜。
虽然屋子的大小和美术室差不多,这里的风格却完全不同。在这里感觉不到空旷。收藏的书的重量给人沉甸甸的压迫感。光线在我看来要更阴暗些,可以看到荧光灯的光线被分割成了几个部分。
阅读用的书桌,只有鸣在旁边坐着的那一个。周围放着不到十把椅子。左手边尽头的一角,像是书柜间隔的地方放着一张小柜台。虽然现在没有人,但平常图书管理老师应该坐在那里。
在这个——沾染着旧书独特的气味,仿佛时间静止了一样的空间……
只有见崎鸣一个人。
就算我靠近,她也没有看向我这边的意思。桌子上没有书,只摊开了一本八开大小的速写本。
翘掉了美术课,独自一人在这里画画吗?
“真好啊,在这里”
仍然没有看向我,鸣说道。
“为什么?”
我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那两位不是在阻止你么?”
“——好像是呢”
一提到她,总觉得全班同学的态度都很奇怪。我从开始就略微能感觉到。
“这幅画?”
我的视线落在速写本上问道。
纸上用铅笔画着美丽的少女。并不是像漫画或者动画那样的笔触。而是更像写实画的逼真素描。
人物体型苗条,并不能看出性别。纤细。长发。脸上还没有画出眼、鼻和口。但即便这样我也能肯定那的确是个美丽的少女。
“这是……人偶?”
我这么问是有理由的。
肩膀啊手肘啊、手腕、脚腕与膝盖……在每个关节部分都能看到画有人偶的“形状”。也就是有像常说的‘球体关节人偶’,那个名称所代表的球体关节构造的特征
鸣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手中的铅笔随意地在画上移动着。
“你的画有模特吗?或者说,你只是凭借想象在作画?”
我做好了因接连提问而被讨厌的准备,又一次提问了。于是鸣终于将脸转向了我。
“哪个都不是。或者说,两方面都是”
“两方面?”
“这孩子我准备,最后给她装上一对巨大的翅膀”
“翅膀……那么,那就是天使咯?”
“啊啊,谁知道呢”
也可能是恶魔——我一瞬间停止了呼吸,觉得可以加上这样的台词。虽然鸣没有再说什么,但是微微的笑意从她嘴角渗出来。
“那个,你的左眼是怎么了?”
我问出了一直以来都很在意的问题。
“从在医院遇到你开始你就一直戴着眼罩。——受伤了吗?”
“想知道?”
鸣微微偏了头,将右眼眯了起来。我有些紧张。
“啊,讨厌的话,也不用……”
“那就不讲了”
这时候不知从房间的何处传来零乱的钟声。破损成那样的的古钟如果再不修理应该很快就不能用了吧。
第六节课的上课铃打响,鸣并没有从椅子上起身。可能还想要翘课吧。
是放任她在这里,还是强迫她一起去上课。——该怎么做,我正怎么都没办法决定时,
“最好赶快去上课吧”
突然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传进耳中的是第一次听到的男性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低沉。
吃惊地环顾了一下室内,我知道了对方的位置。
房间角落,那个小柜台的方向,直到刚才为止还没有人的地方,现在站了一个穿着漆黑色衣服的男人。
“以前没见过你呢”
那男人这样说道。他带着土气的黑框眼镜,蓬乱的头发已经有大部分开始变白了。
“呃,我是三年三班的榊原。昨天刚转校过来的,那个……”
“我是管理图书的千曳”
那男人笔直地盯着我的方向回答道。
“想来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来,现在赶快走吧”
4
第六节课是一周一次的LHR。这段时间相当于小学的学级会,在班主任的看管下,简单地讨论问题,当然不可能自由地选择话题。在这一点上私立学校与公立学校都是一样的。
当前,因为并没有非得讨论不可的问题……就这样时间匆匆流逝,在规定的结束时间之前学生们就解散了。
见崎鸣直到最后,也完全没有在教室里出现。——值得一提的是,包括久保寺老师和三神老师在内,好像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件事。
这一天祖母也同样开车来学校接我。不管我怎么说“没关系啦”想要谢绝,祖母还是说着“这一周不行哟”坚持不让步。从她的话看来,再怎么强烈的抵抗都是没有用的吧。
说实话,虽然还有些想在学校多待一会儿寻找鸣的心思,现在也只有放弃了。不一起回去吗,我谢绝了勅使河原他们的邀请,坐进了来接我的车。
5
那天晚上晚饭后,在怜子阿姨回到她兼做工作室和卧室的别屋之前,我们两个暂且有了说话的机会。
虽然想向她打听的事情还有很多,一旦说起来却不知怎么像以前一样紧张起来。与我的本意相反,不冷不热的交谈持续了不知多久。
“那个图书室,是以前就在那里的吗?”
“恩,是呢、我中学的时候确实是有的,礼津子姐姐中学的时候大概也已经有了吧”
“那个时候也叫做‘第二’图书室吗?”
“不是哟。‘第二’是新校舍建起来,新图书室完工以后才改的名字”
“——也是呢”
怜子阿姨轮流用左右手托着腮,小口喝着杯子里的啤酒。然后“哈啊”地小声叹着气。虽然看起来并不明显,她也过着每天操心费神的社会人生活吧。
“你知道第二图书室的管理老师吗?今天去那里瞧瞧看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总觉得像是那个屋子‘主人’的人……他也是以前就在那里的人吗?”
“千曳老师,是吧”
“啊啊,是,是叫那个名字”
“听恒一说的,感觉就像是那个人。图书室的‘主人’。从我那个时候起就在那里了哟。很冷淡,一直穿着黑衣服,总让人觉得气氛神秘的人,女生大部分都不喜欢他。”
“——是呢”
“今天遇到他,他说了什么让你在意的话吗?”
“不,没什么”
我慢慢地摇着头,想起了那个时候的情景。
听从他的命令,离开那个图书室的只有我一个人。鸣在那之后怎么样了呢。是留在那里继续画画,还是……
“说起来,恒一”
怜子阿姨一只手拿着倒满啤酒的玻璃杯对我说。
“你选好社团了么?
“啊……恩,也是呢。该怎么办呢“
“在以前的学校你参加了什么社团?“
我老实地回答她的问题。
“料理研究部”
与将家事经常推给独子的父亲相比,参加学校社团对我来说只是小菜一碟。也多亏如此,我的料理手艺提高到了相当高的水平,但是父亲好像完全没有留意到的样子。
“夜见北高中并没有料理部,是吧”
怜子阿姨温和地眯起眼回答。我说道。
“离毕业只剩一年,并没有要求必须得做点什么。——啊,说起来今天有人邀请我进美术部来着。”
“啊。是吗”
“但是总觉得,还是……”
“要看恒一自己的吧?”
喝干杯中的余酒,怜子阿姨将手肘支在桌子上两手托腮,然后直直地看着我的脸问道。
“喜欢美术吗?”
“是喜欢,也有兴趣……”
怜子阿姨的视线像是炫目的光,我不假思索地微微低下脸,心底涌上无数思绪,就这样回答道。
“因为我,并不怎么会画画。或者说很不擅长“
“唔嗯——“
“这个,虽然还没有告诉任何人,如果可能的话我想通过考美术进入大学”
“诶,是吗。第一次听你说呢”
“雕刻啊造型啊,这些方面我想尝试一下。”
我的杯子里是祖母特制的野菜汁。忍耐着讨厌的芹菜味道,我大口大口地把它喝了下去。
“你怎么觉得?是不是太鲁莽了”
我这样试探着问道,而怜子阿姨“嗯”地哼着抱起了胳膊。
“建议一”
不久,她说。
“从经验上来谈的话,想去美大和艺大的孩子的想法,基本上都被父母否决了”
“……果然”
“恒一觉得你父亲会怎么样呢?就算知道了也就是数落你几句吧”
“——真出人意料”
“建议二”
怜子阿姨继续说道。
“就算是如愿进了美大或者艺大,毕业后,就业的难度也会让你吃惊。才能在求职中当然很重要,但是比它更重要的还有运气,是吧”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真的已经很现实了……
“建议三”
已经够了——虽然我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很想放弃,怜子阿姨这最后一个建议,和她和善地眯起来的眼睛互相结合,多少有些拯救的意味。
“虽然话是这么说,如果真的想试试看,那就不必害怕。无论做什么,在放手去做之前就放弃,我认为那才是大错特错。”
“大错特错,吗”
“恩。这些重要的事情,做得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怜子阿姨慢慢用手掌摩挲着由于酒精的影响泛着红潮的脸颊。
“当然那个——做得好还是不好,是你自己怎么看的问题”
6
第二天——五月八日星期五,从早晨起就一直没有看到见崎鸣的身影。
是病退了吧,虽然这么想,但是昨天并没有看到她身体不舒服的样子。
难道——这时我想起一件事。
星期三体育课时,在那个屋顶上交谈之后……
——在屋顶上如果听到乌鸦的叫声,回屋时要先迈左脚。
怜子阿姨告诉我的“夜见北心得,其一”。一旦违反心得没有先迈左脚,在一个月内会受伤,这样……
那个时候,鸣虽然反复听到乌鸦的叫声,在进屋时却先迈了右脚。所以……难道,因此受了什么重伤吗?——怎么会。
我就那样从中途开始认真地考虑,稍微冷静一些以后再观察当时真的在担心的自己,感觉实在是非常滑稽。
难道,难道……在我这样思考的时候,没有人询问她缺席的原因,仿佛她被抛弃了一般。
7
和我在私立K**中的经验不同,公立学校基本上都有在每周的第二和第四个星期五休假的惯例。虽然也有学校利用这段时间进行校外“体验学习”,但是在夜见北中学却完全没有这种限制。增加的休息日要怎么度过在于学生自己,是这么说的。
也就是说,第二天的九号星期五是休息日。没有早起的必要——虽然应该是这样,但我在这一天不得不去夕见丘市立医院去诊察治疗后的情况,由于是门诊所以预约在了上午。
祖母往常会接送我去医院顺便去购物,但那天不得不取消计划。早上祖父突然开始发烧,只能卧床休息。
虽然祖父的病情并不是很严重,但是毕竟平常就有生命危险的征兆,不能将他一个人留在家里。我向祖母这样说明着,对她说“没关系啦”。
“是吗。对不起呀”
果然这个时候没有听到“不行哟”这样的回答。
“路上要当心哟。万一觉得身体不舒服,打车回来比较好啊”
“是是,了解”
“再怎么仔细都不过分哟”
“是,我一定会的”
“带零钱了吗?”
“是——带了很多”
在我们这样推让的时候,偶然从一楼的走廊附近传来了那只八哥怜酱的声音。
“怎么了?怎么了?”
它发出精神饱满的奇特声音送我出门。
“为什么?……要健康啊。健康啊……”
8
在仔细观察了我的肺部透视图之后,半老的主任医生“很好很好”地反复点着头。
“恢复得不错呢。——很好,没什么问题。”
医生语气轻松地告诉我诊断结果。
“所以也没什么好忌讳的了……是吧,再观察一到两星期,如果没有什么变化就可以参加体育课了。”
“非常感谢。”
我虽然温顺地低下头,但心中仍觉得有些许不安。去年秋天也是,出院后复诊时,医生也说了同样的话……
不过当然,现在就算怎么担心也没有用。我还是暂且相信“病痛到此为止”这样有经验的人的乐观论吧。
恩,这样也好。
市立医院的门诊大楼里,到处都是一副混乱的景象,在窗口支付过诊察费用后,早就过了午饭的时间……作为一个健康的十五岁男生,很自然地开始忍受着饥饿的折磨。不想去医院的食堂。还是在回家的路上看看有没有汉堡店或者多美滋店吧。——这样想着,我暂且出了医院向着公交站走去,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我大概十天后还要到这个医院来,但是今天很幸运的(虽然这么说可能会让她生气)祖母没有和我一起来。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哪怕是稍微做点什么也好。不是还有远比眼前的饥饿更要紧的问题吗。——恩。
我折回了医院。并且向着上个月下旬主要在那里生活的住院部大楼走去……
“咦?怎么了,恐怖少年?”
我乘坐电梯上到四楼,暂且向护士站的窗口走去时,走廊里正好走来了熟悉的护士。又高又瘦,转动着的大眼睛给人不安稳印象的……水野小姐。
据说她去年才刚刚取得正式护士执照。虽然她自己说刚开始在这个医院工作,资历还很浅,但是在我住院的十天里,医院里和我交谈最多的大概就是她了,水野沙苗小姐。
“啊,你好”
走投无路了,虽然这正是我想要的,但我没想到我的愿望实现的这么快,在这个时候正巧能遇到她。
“怎么了,榊原——恒一君,你又来了呢。难道说,病情又严重了吗?”
“不,不是的不是的”
我慌张地摇着头。
“今天是来复诊的,检查说没什么问题”
“这样啊。那么,怎么来这里了呢?”
“那个,呃,因为想见水野小姐了”
虽然有这么说不太合适的自觉,我还是说了这样的俏皮话,水野小姐马上回答,
“嘛,真高兴”
她像在演戏一般回应了我。
“在新学校里没有志趣相投的人吗,或者是太寂寞了……应该不是吧。那么为什么来这里呢”
“那个……呃,实际上,有些事情想问你,所以……”
当初我与她的交谈变得毫无隔阂,就是以我住院时读的一本史蒂芬·金的文库本小说为开端的。她看到了那本书的书名,
“你只看这种书吗?”
这样向我问道。
“不是只看这种书哟”
因为她脸上浮现出好像看到什么稀奇东西的神情,我打算故意冷淡地回应她。
“那么,别的还有什么?”
她继续问道。
“嗯……像是昆茨啊”
我立刻那样回答了。
于是她“呵呵”地应着,像中年妇女一样抱起胳膊。尽管是一副忍着很想笑的样子。也就是从那以后,她给我起了个绰号叫“恐怖少年”
“住院的时候看这类书的人很少呢”
“很少吗”
“因为,过于恐惧啊过于痛苦啊,普通人不是都会尽量避免这些东西的吗。因为自己的病情和伤势,已经让人很恐惧很痛苦了。”
“恩,但是反正,如果是书中的句子,我也不是很……”
“是吗。正是那样。很了不起喔,恐怖少年”
那之后不久我就弄清楚了,实际上她自己就是个恐怖小说狂热爱好者的事实。不论是东方西方还是古代现代的小说她都有涉猎,不仅看小说也看改编的电影。在职场里没有和她志趣相投的人,似乎正觉得有些寂寞。——就这样,在出院前我从她那儿了解到了很多像是约翰·索尔和迈克尔·斯莱多这些以前没读过的作家的代表作。
闲话休提。
确定了以后还有机会讨论我们的共同爱好,我向水野小姐询问了“想问的一些事情”。
“四月二十七日——也就是上星期一。那天,医院里有没有女孩子离世”
9
“四月二十七日?”
我认为这问题的确很奇怪。水野小姐凝视着我眨了几下眼,
“上个星期一……吗。那时候榊原君才入院呢”
“诶。正好是那个,我接受闭式治疗的那天”
“怎么突然,问这个?”
得到这样的回答也是理所应当的。但是我也没有可以不破坏细节地将事情详细说明的自信,
“不……那个,有件事情我很在意”
我回答的很暧昧。
那一天——上周一白天,我在这个病房楼的电梯里偶然,遇到了见崎鸣。她去了地下二层。那一层楼并没有病房或是检查室,除了仓库和机械室,就只有太平间……
……太平间。
我脑海里从那时起就一直盘旋着那个特殊场所的影像。正因为有这种联想,我才会向水野小姐提出这样的问题。
如果那时,鸣去的是太平间的话。没有普通人会去拜访空着的太平间。以常识来看,那里一定,应该是有某个人的遗体安置在那儿——恐怕是这样的。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死去的那个人应该是个女孩子。
这也不过是从那个时候鸣口中吐出的,谜样的话“我那可怜的半身”联想到的。
“看起来是很微妙的事情呢”
水野小姐微微鼓起腮帮,盯着我的脸。
“就算要你现在详细说明你也不会说吧……是哪”
“有线索吗?”
“至少,在我负责的患者里没有。但是,在病房楼里应该有”
“那,那个还是算了……”
我换了个问题。
“那一天,你在病房楼里有没有见到一个穿着制服的女孩子?”
“什么?又是女孩子?”
“穿着中学的制服。绀色的夹克。短发,左眼带着眼罩”
“眼罩?”
水野小姐微微点着头,
“是眼科的患者吗?——啊,稍等。稍微等一下。”
“见过吗”
“不是那个,是那天过世的人”
“诶”
“那个,这么说来”
水野小姐嘟哝着,开始用右手的中指按摩鬓角。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真的吗”
“大概吧,可是。我也只是略微听到一点……”
她将我从医生、护士和患者往来频繁的病房楼走廊带到了人影稀疏的等候室。这样做的意思是,一直在那里站着说话也会造成困扰吧。
“虽然我也不是很确定,上个星期一……确定是那个时候是吧?”
水野小姐声音略微嘶哑地说。
“女孩子……的话。有个住院没多久的年轻患者突然去世了,听说是这样的。”
“那个人的名字呢?”
我的心里开始七上八下。同时,不知道为什么,身体有些不由自主的发抖。
“你知道吗?那个人的名字啊病名啊什么的,更详细的事情”
水野小姐在一瞬间没有回答,在环顾了一下周围以后,
“我帮你查一下吧”
“可以吗”
“如果是暗中调查的程度,也不是很难打听到。——手机,带了吧”
“啊,是”
“号码是”
果断地指示着,水野小姐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
“我一旦知道了马上告诉你”
“真的?这样可以吗?
“这可是出于志趣相投的友谊。还特意跑到这里来,看起来好像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喜欢恐怖的信任护士这样说着,淘气地转了下眼睛,微笑了起来。
“作为交换,之后你要好好告诉我理由哟。行吧?恐怖少年”
10
【在夜见的黄昏下
徘徊的苍之眼】
在刚进入傍晚夜见山的街道还不是太昏暗的时候,我看到了这样别致的招牌。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
在医院到祖父母家距离的中间位置(——我在脑中的地图上大致这样定位),我在叫做红月街的车站下了车,在之前看到的快餐店解决了饥饿问题之后,去了附近的小型商业街。因为是星期五的下午,街上比较冷清,擦肩而过的人也理所当然全都是不认识的脸,我没有人搭话也没有人和我搭话,也没什么东西能引起我的强烈兴趣,我就这样信步闲逛着。在商业街和公交站之间有一条的小胡同,它通向一片只排列着些漂亮房子的街区……我不知怎么没来由地信步走了进去。
嘛,迷路了也无所谓。
从一开始我就这么想。这一带,对于没有母亲的十五年里一直都在东京居住的少年来说应该很大。
想想看,来到夜见山之后的这三周里,像这样任凭自己的喜好行事——不在意别人的目光——这样的机会还是第一次。如果就这样到天黑还没有回去,虽然祖母肯定会很担心,但这次我带了手机……
我完全没有“终于自由了!“这样的心情。真的只是无意识地,跟着自己的脚步独自在这条街上走的样子,只是这样。
时间才到下午三点左右……我却看见整个世界奇妙地褪了色。虽然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但头顶的天上密布着与现在的季节并不相称的乌云,这就像是突然映出了自己现在的心境一样,我这么觉得……
刚才,我在电线杆上看到了写着“御先町”的街名标识。
字写错了,这也是“misaki”吧——我边这么想着,边在脑海中的地图上补充上了这个名字。虽说非常粗略,我还是能推测出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正在医院、祖父母家与学校三个点构成的三角形的正中心。
那样的地方啊。
面前的上坡微有坡度。能看见零零散散的几个小商店,但在这条还算闲静的住宅街上,这样的风景里偶然地——
【在夜见的黄昏下
徘徊的苍之眼】
我看到了那个别致的招牌,在涂成黑色的木板上用奶油色的涂料写着这样的字。
那是栋用古板的水泥建成的三层小楼,与附近的住宅风格迥异,虽然有点像是商住混合建筑,但二层和三层不像是有店铺或者事务所的样子。
招牌在一楼,在入口和侧门的旁边静静地挂着,旁边更设置了从外部直接通往楼上的阶梯。店铺面向街道的一侧,从入口开始间隔一定距离镶嵌着椭圆形的大橱窗。橱窗?——看起来如此,但里面一点照明都没有,像是很古朴,感觉好像不能打开。



我这样想着停下脚步,再一次看着招牌,小声地读着上面排列着的文字。
“在夜见的黄昏下,徘徊的苍之眼……什么啊?”
招牌下面还挂着一块像是门牌一样的的古旧白木板,上面用漂亮的毛笔字写着这样的话。
【请进吧。——工房m】
这是什么啊。
是古董店,还是……
我突然觉得好像有人从某处看着我,于是环顾了一下四周。但是别说什么人了,街上连路过的人影都不见一个。
天色越发阴沉。小镇里好像只有御先町这一条街,比其他地方早一步被暮色吞没,我被困在这样的错觉里,战战兢兢地向着椭圆形的橱窗迈出了一步。
天色已经昏暗的看不到对面的样子。我直接走到橱窗前,将脸靠近玻璃向里面窥视。
“哇”
我发出短促的声音,身体被定住了。刹那间,冰冷的麻意从脑后迅速传到了两肩和双手。
窗户里面是——
过于异样,也无比美丽的东西。
用深红色的布铺设的地板上,放着一张黑色圆桌。在那上面,是蒙着黑色面纱,两手固定在正要将其揭去的姿势的,女性上半身。
肌肤光滑洁白,相貌端正的恐怖……那是个少女。从胸口垂下的头发是漆黑色的。但是双瞳是深绿色。身穿的红色连衣裙和她的身体一样,在小腹附近被切断了。
“……真惊人”
过于异样的美丽,动人的无法形容……那是个被制作成和人体比例相同的少女人偶。虽然只有上半身,但就那样陈列在那里。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什么……
我怀着不可思议的心情,再次看向入口旁的招牌时——
从上衣口袋里,传来了扫兴的振动声。是手机的来电。
祖母已经,开始担心了吗?
我想一定是那样,轻叹了口气拿出手机。但液晶屏幕上显示出的,却是个陌生的号码。
“——喂?”
马上有了回答,
“啊,是榊原君吧”
电话里传来女性的声音。我知道了——这个声音最近几个小时前才听到过。是市立医院的水野小姐。
“刚才那件事情,我查清楚了哟“
“诶。真快啊”
“刚才正好被消息灵通的八卦前辈抓住了,就赶紧问了一下。那个前辈也是听别人说的,所以情报可能也不是百分百正确。调查档案挺困难的,就这样可以吗?”
“——好”
握着手机的手,突然有了力气。不知怎么,身体又在微微发抖……
“请告诉我“
听到她的回答,我的视线再也无法离开窗户里的人偶。
“上个星期一,确实有个那样的患者去世了”
水野小姐告诉我。
“是个中学女生”
“啊啊……”
“好像是在别的医院接受过大型手术之后,转到我们这儿来的。本来手术很成功,术后恢复也非常顺利,但是病情突然就恶化了……连抢救都来不及。像是独生女,当时她父母慌张得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她的名字呢?”
暗淡的光线下少女凝望着我的双眸,与“徘徊的苍之眼”那句话重叠在一起,我问道。
“那个女孩子的名字,叫什么?”
“恩……”
水野小姐回答的声音,因为电波紊乱变得嘶哑不稳。
“这是从同一个前辈那里听说的,虽然她说的也有点暧昧……但是,好像叫”
“——是”
“去世的那个女生,叫Masaki还是Misaki来着,就是差不多的名字”
下一回:第四章 May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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